时独孤敬烈所遥望的星光,正洒落在身着裘皮骑服,随着句黎军一部飞驰的凌琛身上。在他的身边,骏马如龙,骑手如鹰,在草原上狂飚而去,如风过无痕。凌琛偶而回望后方,不时心惊。就连他这样久经战阵,直觉敏锐如鹰隼的将军,也很难在荒原中寻找到这支来去如风的部队的踪影。北戎人生于草原,长于荒漠,这严酷的环境对于他们来说,却如天赐的恩养一般。他们依附于荒原,便如幼儿依附于母亲,女子偎傍于情人,有着天生的热爱与信任。凭一棵草,一块石头,他们就能从中寻得水源与草场,找到藏身之处。离开北戎王城数日,凌琛曾不止一次的弄不清方向,但是他所随的句黎军在漫无边际的荒野枯草,乱石沼泽中奔驰时,却从不曾失道迷途,无处所憩。
凌琛策马飞奔,如独孤敬烈一般远眺星汉,漆黑双眸中无波无澜。他穷尽目力,也瞧不见大浩的山川,看不见北平府的边关。他的长弓留在了丸都城,他的佩剑送回了北平府,他的亲人与军队都远在天涯;现在他身着敌人的衣装,随着这支勇悍绝伦的敌军逼近自己的祖国,要将自己的城池,拱手献给异族的君王——
他们绕行过了特律河谷尽头,泅渡过了浞野河,四面的草泽山林渐渐地在凌琛的目光中呈现出了熟悉的颜色。他看见了那绵绵起伏的山岭,他曾无数次在其中狩猎,骑射,出征,纵马踏遍山川胜景……
燕山,大浩的边关!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在燕山的最高峰处缓缓浚巡,一丝一丝的金红流光,垂落山巅。温郁渎下令军队在一处隐僻的峭壁之下伏了下来。这个地方离武州不远,却又不在北平府军的巡视范围之内,是个绝好的潜伏之地。
但是句黎军在这里停留,却不止是潜伏而已。
凌琛身体有些僵硬地跳下马来,看着那些壮健精干的北戎士兵们自数十匹背负淄重的马背上卸下几十个包袱,取出数百件大浩士兵的衣甲,手脚麻利的束发,换装,掩去北戎的面貌,换上大浩的伪装——今夜他们要随着自己,骗关进入武州城,占领宣化府。
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士兵们已经搭起了一道小小的帐篷,温郁渎的亲兵走过来,躬身延请他过去更衣装扮。那是他和温郁渎这样贵人换衣的地方。凌琛进帐的时候,看见温郁渎亦在亲兵的服侍下,穿上了一套大浩中下级军官常着的黑底滚边夹绵战袍,几名亲兵正要将一套大浩制式的牛皮护胸甲为他套在身上。见凌琛见来,温郁渎笑着向他平臂行了个大浩军礼,道:“世子,我扮的可象大浩将军?”
凌琛抽抽嘴角,似笑非笑地答了句:“不象。”
温郁渎笑道:“真的?哪儿不象?”
凌琛直视着他,道:“眼睛。”
温郁渎大笑,道:“那可没有办法。”他看着依旧一身北戎骑服的凌琛,微微一笑,道:“我穿上了大浩的衣冠,世子却还是穿着北戎的衣甲。这世间事当真……奇妙得紧。”
几名亲兵正捧了一套石青色的卷草纹镶毛阑袍来请凌琛换大浩装束,听见王上这样说,有些踌躇。凌琛翻个白眼,一手便磕开了腰间的镶金犀角带扣,抽掉腰间蹀躞带扔开。温郁渎一笑,从亲兵手中接过阑袍,示意帐中人全部出去,自己走近凌琛,柔声笑道:“我来侍候世子换装,可好?”
凌琛不置可否。温郁渎伸手放在那貂皮翻毛衣领上,微笑着看面无表情的眼前人一刻,慢慢拉开他的衣襟,将褪未褪之时,看着那纯黑色的出锋毛皮如云雾一般衬着那精致眉目,俊秀无伦。他凝视着他,轻声道:“你肯穿我北戎的衣服……我真欢喜。”轻轻摩梭一刻凌琛肩膀,道:“你从不是拘泥于此的人。有许多的大浩人,不愿着我北戎的衣饰……”凌琛笑笑,脱下外袍掷在一旁,道:“你是说——被你扣留的那些大浩使节?”
温郁渎抖开阑袍,披在他身上,一面为他着袖,一面道:“不错……其实方先生也不大愿意穿北戎衣饰,我瞧得出来。”他自后伸过手来,为凌琛结系衣带,道:“可是我并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心系故国也好,鄙夷我北戎野蛮无识也好,只要能为我所用,也就够了。”
凌琛张臂任他为自己整理衣服,听他语气间微有得意,一笑,随口赞道:“王驾气度,果然不凡。”不料温郁渎却顺势搂住他腰身,在他耳侧轻轻一吮,道:“但是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你,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凌琛在他的怀中,听闻此言,闭目微笑,道:“王驾,现在该我来问你了:你有心事?”
温郁渎侧头看他那透不出一丝儿情绪的微笑,叹了口气,道:“世子,面对你这样的人,我实不知道自己该担心什么。”他拥紧了凌琛,低声道:“你说的话,没有一个字象在骗人,可是……我对你,不能用常理来判断。”
凌琛失笑,反手拍拍埋在他颈肩的温郁渎肩膀,缓缓道:“王驾错了,我跟方先生他们并无不同。王驾算无遗策,步步进逼,我等只有束手为王驾所用……要说不同,只不过是王驾要的有些东西,我给不了罢了。”
他挣开温郁渎,还是那般无情无绪,在温郁渎眼中几乎是全无心肝一般地笑道:“王驾,若是要些唾手可得的玩意儿,你便会轻松许多——比如说:武州城。”他束束箭袖,道:“你已经布置得滴水不漏,句黎军三路呼应相进,进可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