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沉默许久,景元帝心想自己恐怕还是逼得太紧了,退了一步:“若你答应终身捍卫皇权,不得无故踏出邺城一步,重弦的事,朕可以再考虑考虑。”
“……我只求能换三哥一命。”夕照妥协了。
在刚回邺城的时候,杜如晦曾开玩笑让他不要入戏,现在可好,他终是在旋涡中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景元帝定定地望着夕照清瘦寂寥的背影,随手将捏得温热的棋子放至在棋盘上,突然冒出一句感慨:“他们学不会狠心没关系,你学会就可以了。”
没过多久,朝中上下都齐声称赞景元帝仁慈圣明,法外开恩,留了大逆不道的三皇子一命。死罪已逃,活罪难免,三皇子重弦自此被皇室宗谱除名,贬为庶民,择日离开邺城。据颁布旨意的宫人所言,三皇子已然被晴天霹雳劈得失去了理智,在接旨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笑的,约摸着是受了不少打击。
离开邺城的那天,重弦一身利落长衫,身负一尾断弦琴,牵马立于城门前,周身是车水马的喧嚣。过惯了富贵日子,走的时候只有一尾古琴相伴,他盯着面前的两人,调笑道:“我恐怕是喝不上你们俩的喜酒了。”
弱水直言不讳:“三皇兄,我是不会嫁给七皇兄的,你自然喝不到。”
“那还真是巧了。”夕照赞同地点点头,“我也不会娶你的。”
弱水的父亲是掌握了皇朝一半兵力的平原王,他不用细想也明白这场赐婚的意义。不过幸好郎无情妾也无意,弱水被赐婚逼得离家出走,夕照也乐见其成。
“三皇兄,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说着,弱水递给他一个锦囊,里头装了不少金子,“叔父将你从皇室除籍,想必也不会好心送你些盘缠。”
“不必了。”重弦婉拒了她的好意,双眼里都有了异样的神采,仿佛这一切都是他求之不得一般,“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
重弦的母亲出身于商贾世家,更是江南一带闻名遐迩的美人,也是因为她抚的一手好琴得到了年轻时景元帝的青睐才被接进了宫。然而再大的家族终是逃不过没落的一天,单纯俏丽的女子也怀揣着一世一双人的空欢喜在深宫无尽的等待里用衣袖拂过落满尘埃的古琴,最后郁郁而终,徒留重弦一人面对四角风云变幻的天空。
蓦然他扭头附上夕照耳畔,声音里带上些许歉意:“夕照,皇宫是座牢笼,困住了除清明之外的我们所有人。我宁死都想着逃离这里,更不知道你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保住了我的命,但我希望你不要赔上自己。”
在富贵牢笼里的重弦总是出手阔绰、一掷千金,潜意识地认为只要将金子花完了,皇宫也就不复存在了,然而皇宫里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哪有挥霍完的一天?
不自由,毋宁死。
重弦是一只被关在富丽堂皇的笼子中的金丝雀,只要能像清明一样出宫,他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谁说重弦不心狠?对自己狠又何尝不是呢?
夕照的视线越过重弦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古琴上。琴身乌亮蕴华,上头似乎是断了一弦,只剩下了清泠泠的六根弦。他不由问道:“三哥,我一直想知道,为何你的琴断了一弦?”
“断弦琴是我母妃留下的遗物。”断弦琴,断闲情。重弦抿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轻声道:“帮我交给他吧。”
我自己给不了你,但是还是自私地希望你能记住我。
说完他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前方碧空如洗,天地浩大。
小心地打开锦囊,里头有一片金灿灿的叶子,一根琴弦,还有一朵风干了的紫茉莉,杜如晦依稀还能嗅到寡淡的清香。
夕照